一群身着华丽服饰、体形修长的贵族男女们正草坪上交谈，远处绿树葱茏，河流从城堡之前流过。
在这幅名为《四月》的手抄本插画中，画家选取了多重的视角——我们可以用平行的视线看到前景中彼此交流的人物，也可以用俯视的角度一窥左侧城堡中的院落，还可以采取仰视的角度远眺远处的城堡与河流。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四月局部
对于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画家们所尝试的线性透视技术非常熟悉的读者们，可能一下就发现了这幅画作中混乱的透视、空间布置并不正确，而且人物的身躯也被刻意拉长，不符合正常的比例。
但这画面并没有给我们带来视觉上的不适。
恰好相反，画家通过几种不同视角的转换，巧妙地构建了数重绘画空间，利用这些空间讲述自己的故事。同时，他对于人物、树木、建筑的精细描绘，以及色彩斑斓、流畅线条都让我们感受到一种审美愉悦。
甚至，若是配上民国女才子林徽因那句“最美人间四月天”，也毫无违和感。
画作者正是末尾提及、活跃于14世纪末、15世纪初的北欧画家——林堡兄弟。这一章，我们将从这三位兄弟所留下的这类“国际哥特式”风格的画作中，去探寻一番北方文艺复兴绘画的起源。
壹加洛林文艺复兴留下的遗产
林堡三兄弟们出生于荷兰东部、靠近德国的边陲小城奈梅亨，如今这一地区是连接荷兰西部与德国鲁尔区的重要经济通道。而他们进行艺术创作的主要地区，是在15世纪初的勃艮第公国和法国。
对于勃艮第公国这个历史名称，大家可能些陌生。我们先来了解下，当意大利已经开始在诗歌、建筑、绘画各个领域展开文艺复兴运动之时，在阿尔卑斯山以北的西欧地区正在发生一些什么变化，勃艮第公国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三月
若是你还记得第二十七篇文章中曾介绍过的《加洛林文艺复兴——“欧洲的第一次觉醒”》中的内容，对于纵横一时的查理帝国应该还有些印象吧。
公元8世纪，也就是相当于我们的中唐时期，加洛林家族在罗马教皇的支持下，开始统治法兰克王国，此后查理大帝（Charlemanes公元年——年在位）接受了教皇利奥三世的加冕，被称为“罗马人的皇帝”，他所开拓的查理帝国，定都亚琛，版图西南至厄布罗河，北临北海，东至易北河和多瑙河，其所辖疆域包括了如今的法国、德国、意大利、南斯拉夫、西班牙等地。
然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查理大帝去世之后，子孙们于公元年签署了《凡尔登条约》，将帝国划分为东、中、西三部分。这三部分地区后来逐渐奠定了近代德意志第一帝国、法兰西王国、意大利王国三国的雏形。这三部分地区只有西部的“法兰西”继续使用法兰克的名字，而东法兰克王国则演变为神圣罗马帝国，继续维持着罗马皇帝的传统。
此后法兰克帝国就再没有被统一过，这三部分地区也分别发展出各自不同语言、风俗和文化。尽管这样，查理为后世留下了一份意义重大的精神财富，那就是由他兴起的“加洛林文艺复兴”。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二月
这一时期采取了一系列的宗教文化政策，包括对及基督教文献的整理、对教义进行规范、发展教育、改革拉丁文等等，通过修道院和宫廷学校使古典拉丁文化在西欧得到了最基本的保存,这些修道院和中世纪大学为学术和知识提供了栖身和衍生之地。
各个原始部落在封建制过程中，大小诸侯林立、纷争不断，但也形成了相对统一的文化风貌。这个文化体系中，基督教思想是核心，也融合了古典的与日耳曼等不同的文化成分，西欧文化统一的传统、思想便由此奠定了。
正是因为其意义重大，公元8世纪开始的“加洛林文艺复兴”也被称为“欧洲的第一次觉醒”。这为四百年后欧洲各地的文艺复兴做了文化典籍、文字、人才方面的充足准备。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一月
贰英法百年战争的导火索：弗兰德斯
在公元8世纪时，与欧洲大陆隔海相望的英伦三岛境内，原来的氏族社会开始逐渐向封建土地制过度，其全境也基本上都皈依了罗马基督教。
从12世纪开始，金雀花王朝（HouseofPlantagenet）开始统治英格兰，这一王室家族起源于法国安茹的贵族，在法国占有广阔的领地，因此在也被称为安茹王朝（HouseofAnjou），直到年亨利七世——亨利·都铎加冕称王，才结束了金雀花王朝及其支系的统治，开创了都铎王朝。
英王在法国占领的广大土地，这必然导致两国不断为此争夺，最终双方从年开始了所谓的“百年战争”，持续一个多世纪的交战，最终法军于年攻陷加莱，英国失去在欧洲大陆最后一个城市，百年战争方全部结束。
当英法两国大打出手时，阿尔卑斯山以南的意大利，已经掀起了一场人文主义运动，有着“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称谓的但丁已经去世十六年。
就美术史而言，三位具有开创性的人物——契马布埃、杜乔和乔托都已经离世，乔托于大概于年去世，这也正是英法百年战争开始之际，而新一代的文坛领袖彼特拉克、薄伽丘们风华正茂，一个全新的文化时代已经拉开了帷幕。
而在北方，此时的文化中心并不是正在交战的英法两国，而是富庶的尼德兰地区，对其南部弗兰德斯(Flanders)的争夺，也正是英法爆发“百年战争”的一根重要的导火索。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五月
弗兰德斯在查理曼大帝之后，就成为法兰克王国的伯爵领地，其地理范围包括今比利时的东弗兰德省和西弗兰德省、法国的加莱海峡省和诺尔省、荷兰的泽兰省。这儿因为纺织业的发达，成为欧洲的中心商业城市，他们从英国进口羊毛，将制成的面料（呢绒）等卖给欧洲大陆，其中大部分返销给英国，英国的经济命脉正依托于与弗兰德斯的羊毛贸易。
年，法王占领了弗兰德斯，英王爱德华三世（——在位）便下令禁止羊毛出口，弗兰德斯因此失去原料来源，其羊毛制品厂商和经销商转而支持英国的反法政策，由此也加深了英法之间的积怨。
谈到英法“百年战争”，大家最为熟悉的一位英雄人物便是圣女贞德（法语：JeannedArc——年），这位法国农村少女于年正式在历史舞台上亮相，此时贞德13岁，她自称获得“上帝的启示”，开始带兵收复英格兰人在法国的领地。在她的带领下，解救了奥尔良之围，但是不久被勃艮第公国所俘虏，随后英格兰人支付了重金，将贞德带到英国并被处于火刑。
——绕了这么一大圈，我们终于回到了前文要介绍的正题上，也就是北方文艺复兴初期的三位著名画家——林堡兄弟们所工作的地方：勃艮第公国。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六月
勃艮第人是来自波罗的海的一只日耳曼族，他们曾在公元年在莱茵河上建立过一个勃艮第王国，但不久被罗马人联合匈奴人所灭。勃艮第人迁徙到日内瓦湖一带，此后他们又陆续在法国建立了数个勃艮第王国。
在查理曼大帝时期，由查理伯爵建立的勃艮第公国（法语：Bourgogne），名义上是法王的封臣。包括法国中部和东部一些地区。英法百年战争开打之后半个世纪，因为一场政治联姻，弗兰德斯于年并入了勃艮第公国，其统治时间大约维系了一个世纪，直到年归于哈布斯堡王朝统治。
叁豪华时祷书中的月历图
当林堡三兄弟他们出生之时，弗兰德斯刚并入了勃艮第公国。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七月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八月
还在少年时期，他们的父亲去世后，就跟随自己的叔叔约翰·马鲁埃尔（JohanMaelwael）学习绘画，这位叔叔正是勃艮第公国最重要的宫廷画师，据说他也是当时的公爵腓力二世（PhiliptheBoldDukeofBurgundy）的贴身男侍。
正因此，他们才有机会为这位勃艮第的统治者服务，公爵安排他们从事圣经泥金手抄本的绘制工作。年腓力二世去世后，三兄弟开始为其弟弟——让·德·贝里公爵继续从事这类工作。
在这段时间，他们留下了在前边所介绍的那类杰出的画作，这些画作来自他们为公爵所绘制的：《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LestresrichesheuresduDucdeBerry），也被我们翻译为《最美时祷书》，大约完成于-16年间，如今被收藏于法国尚蒂伊的康德博物馆(MuseeConde)。
这本豪华时祷书包含66幅大型细密画及65幅小型细密画，起始部分是每年12个月月历的插画，描绘每月最有代表性的活动，这些活动展开的背景，多是当时公爵的城堡。每幅插画的上部半圆形中，绘制了当月的星座与罗马神话中的天神与星座。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九月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十月
我们已经比较过其中的《四月》与同一时期南方意大利画家在技法上的不同：包括画面空间布置、透视、人物比例等等，都显示出他们相当任性的特点。另外，在所有这些画作中，他们也没有显示出用光线和阴影来表现物体，仅仅用不同深与浅的颜色，便塑造出人物和建筑的体积感。
而其中与此前所有中世纪绘画最为不同的，是他们所绘制的题材。他们不仅在宗教祈祷书中绘制了古罗马的天神，而且在画面内容中主要表现大自然的景色与人们平凡的劳动、生活，这类世情风俗以及尘世生活在一切由基督教统领的中世纪，是难得一见的。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十一月
林堡兄弟们的画作，则代表了哥特式晚期细密画的最高成就。其所表现的对象脱离了宗教题材，采用一种全新的构图和质朴的造型，表现普通的世俗生活，体现出当时社会的一种新人文精神的萌芽，这标志着15世纪尼德兰文艺复兴运动的开始。
《贝里公爵豪华祈祷书》之十二月
不幸的是，年爆发的一场瘟疫夺走了这三位林堡兄弟的性命。
在下一章，我们将继续介绍北方尼德兰文艺复兴绘画的真正奠基者，并将继续前往意大利，看看那里又出现了哪些艺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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