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文｜杜玉玲
女儿女婿担心老爸在家寂寞，从年前最后一个周末里挤出半天时间，往返百多里，从另一个城市拉回一个六十公分长四十公分宽的草缸，让老爸刘先生在鱼缸里消磨一下岗位上退下来的余热。
草缸，是我这个不懂伺候鱼虫花鸟的人，对眼下时兴的养鱼弄草新模式的低俗称谓，就像象形字“屋檐底下有头小猪”即称之“家”，鱼缸里不养鱼，而是长满了草，为什么就不能称之为“草缸”？
其实，草缸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生态缸”。
一个鱼缸就是一个小型生态系统。缸内水草、藻类和自养型细菌等组成了生产者，鱼虾蟹等组成了消费者，异养型细菌组成了分解者，各种元素经由这三者的生命活动向不同形式转化。
这就决定了生态缸与普通鱼缸的区别。普通鱼缸，养鱼，以鱼为主，石草点缀；生态缸，养草，石草为主，鱼虾点缀。
养了好多年观赏鱼的刘先生，像是上班时被组织重新调整了工作岗位，面对新环境，一切从头开始。
生态缸是卖家按照自己的喜好养好了的。缸底最底层是黑黑的泥丸，之上一层是*黑的沙丸，一座石山兀立缸中，山上长满了翠绿的荠菜样的小墩菜，四五条半根火柴棒长短的红色小鱼怯怯的躲在石缝里探头探脑，只有呆头呆脑的小虾无所畏惧的钻出来跳过去。
生态缸就安置在阳台上，与刘先生的茶桌紧邻，这就方便了刘先生一边嘘啦嘘啦的喝茶，一边用那带了五百度近视镜的眼睛，在鱼缸里逡巡。时常猛不丁听到一句，快看，又钻出来一只！不用去想，就知道他说的是小虾。那泥沙里、草叶下、石缝里，不知藏了多少，一会儿钻出来，一会儿又不见，急慌慌的，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这些虾大都一公分左右，硬硬的壳，弓弓的背，透明的肚腹，摇摇摆摆的两只长须，唐代唐彦谦《索虾》有句“双鼓繁须，当顶抽长矛”，倒是形象得很。
我在脑海里搜索与虾有关的句子。“田田八九叶，散点绿池初，嫩碧才平水，圆阴已蔽鱼。”这是唐代李群玉的《新荷》。“鱼鸟争妾喋，花叶相芬氲。不觉芳草暮，菱歌处处闻。”是唐代郑愔的《莲曲》。“*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归来伴凡鱼。”是李白的《赠崔侍郎》。再努力搜索，跳出来“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鱖鱼肥”。可是，细细思忖，这些冲口而出的，怎么都是赞美鱼的呢？还有鱼贯而入，鲤鱼跳龙门。
对于虾，却翻来覆去找不出赞美的诗句。使劲从脑海里想，便想起，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想起鱼鳖虾蟹，虾兵蟹将。从原来读过的古诗词中，还记得宋代梅尧臣写过《虾》，赶忙百度来。“自生江海涯，大小型拳曲。宫帘织以须，贱用资不足。於物岂无助，况能参鼎肉。”可是，这形象不华美，也不高大，和唐彦谦“鞠躬见汤王，封作朱衣侯”一个水准。看来，虾在古文学家的眼里，也只是人们的盘中餐而已。
想想也是，虾，怎么能当不起大使的形象？试想一下，如果是“虾”贯而入，如果是“对虾”跳龙门，有“鱼”的优美和气势吗？《诗经》中有名句，“南有嘉鱼，蒸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你把“南有嘉鱼”换成“南有虾米”，试试？
刘先生好像并不在乎虾的形象，更不去理会关于鱼和虾的褒奖与贬低。他去除了大石山，只留了两块碎石，网购了一百只小黑壳虾，八九种水草，自己生了八颗碗莲，大刀阔斧的对草缸进行了改造。
于是，这鱼缸，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草缸。火焰丁香、紫丁香，像霜后的枫叶，凭壮实的身段和吸人眼球的绛红，霸气的占了半壁江山；丹麦竹、*金榕、莫斯、大对叶，以其亭亭的腰肢和醉人的绿，占据C位；日本小金榕、绿羽毛、小对叶，矮小敦实的身板，紧贴缸壁和石头，点缀出灵动的意境。
可惜，没出两天，草缸的名字就毁了。
一早起床，就听刘先生惊恐地大叫，快来看，这是什么*东西？！就见高的丁香矮的榕树宽的竹叶瘦的莫斯，枝枝丫丫的叶子上，爬满了瘦瘦的亮亮的小虾，就连细的像麻线一样的莲茎上都有五六只小虾围抱着，忽悠忽悠的像是荡秋千。密密麻麻的小虾像蝗虫样连成一片，占据了整个鱼缸，怪不得古人就称虾兵蟹将，看来虎虎生威是一种气势，虾兵蟹将也足以构成威胁。
有密集恐惧症的刘先生赶紧扭转身子。我笑，也是一个叶公好龙的家伙！
从来还没有近距离的观察过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虾同类比。这个节肢长身的甲壳类动物，侧扁，半透明状，竟然有胡须钩鼻，背弓成节状，尾部有硬鳞，脚多，善于跳跃。虾体分胸和腹两部分。头胸由甲壳覆盖，两对触角负责嗅觉触觉及平衡，有大小额组成的咀嚼器，还有三对颚足，帮助把持食物。腹部由7节体节组成，五对步足用来捕食及爬行，尾肢和腹部最后一节成为尾扇，控制游泳方向。
小如蚊蝇的虾，也有着如此复杂的器官和分工，还一天到晚不停歇的吃啊吃，头胸部的三对颚足，像机器螺旋，轮番将食物送到嘴里。可怜刘先生精心栽培的水草，一个月时间被啃得只剩下了根根，那十几棵碗莲也从根部咬断，成了水中无所依附的漂萍。虾也在不停地吃吃吃中，穿上了坚硬的外壳，看起来青灰苍老。
这哪是什么虾，简直就是一群猪啊！刘先生摇头喟叹。
忽一日，那群贪吃的虾不见了踪影。费力找寻，原来都藏在草丛深处了。五对步足停止了捕食，急匆匆的嘴巴也闲歇下来，缩头缩脑的，安安静静的，与原来急匆匆的形象大相径庭。又过两日，虾的身子大幅度动起来，一会儿弯曲，一会儿挺直，不停地折腾，很是努力的样子。有的虾背上开始出现细细的裂纹，有水挤进去，成一串针尖大小的泡泡，又像是一串米粒大小的珍珠。
早上起来，缸里的景象就让人惊叹了。先是看到一堆堆的虾们的外壳，薄薄的，淡灰的，像被风吹脏了的杨絮，随着水流晃呀晃的，再细看假山上，草尖上，枝枝叶叶上，是密密麻麻的虾。然而，这些虾已不再是昨日的虾了。比昨日的虾看起来要小一些，但它是透明的，白白净净的，水晶般的，没有了昨日的青灰苍老，像是重生了，满满的朝气和能量。
上网一查，果真是黑壳虾的蜕变。
这种虾长到一定的时间和身长便不再继续长大，要么和辣椒蟹一样自行卸下大钳钻入泥土自生自灭，要么脱去外壳蜕变重生，每蜕变一次，身体就会长大一点。当然，不是所有的蜕变都是好运，好多的虾们就在蜕变过程中，或耗尽气力，或受到其它生物的攻击，带着没有褪完的壳死掉了。
禁不住为这小小的生灵感慨。大自然赐予生命，但从来就不会附加上一帆风顺的成长。蜕变，是痛苦的，甚至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但蜕变，又是生的希望，是成长绕不开的天堑，摆脱不了的魔咒。
一只知了在树梢骄傲的歌唱，绿树成荫，溪水潺潺，蓝白天幕下白云轻飘飘撩过，*辣的日头穿不透浓厚的绿荫，树下的行人急慌慌走过去讨生活，而知了没有理由不放声歌唱，经历了三年暗无天日里的蛰居和蹲伏，三年独自的寂寞和默默的蓄积，从一只爬行的蝉，一朝蜕变为飞行的知了，这些为夏天而生的歌唱家们，为什么不尽情歌唱呢？
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它不会忘记曾经是那条瘦小的毛毛虫。又瘦又小，又累又饿，为填饱肚腹，四处奔波不停觅食，努力长大，然后吐丝作茧，经历十多天至暗时光，才能破茧成蝶。由爬行到飞舞，由丑陋到美丽，由被讨厌到被喜欢，由被扑打到被欣赏，只有自己知道，经历了多少痛苦多少努力，才有了这华丽的蜕变。
唐代高僧*檗禅师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有梅花扑鼻香”，白居易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冰心说“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这些，大自然中的植物，不也是历尽困苦不畏艰难的蜕变吗？
四季的轮回也是蜕变。白雪覆盖下的广袤大地悄悄蓄积了一冬的能量，借着春风的势头，换上一身花红和青绿；然后接受着炎炎夏日的炙烤，馈赠给人们饱满的麦穗和多彩的瓜果；秋阳金晃晃的，风也紧急起来，告诉人们，谷穗成熟了，玉米金*了，大地上的一切馈赠，该收的收，该藏得藏了；转眼又到了冬日，但刚刚来到的这个冬日，已经不再是去年的冬日了。四季就这样轮回，一个季节一个季节的蜕变，从远古走到了今天。
人的一生也在蜕变。丰子恺说“人生也有冬夏，童年如夏，成年如冬；或少壮如夏，老大如冬。”从夏到冬，不就是明显的蜕变吗？一个人从出生到青壮年，经历人生的春天到夏天，从幼稚逐渐走向成熟；在志满意得的青壮年，在最美的时光里，努力着，拼搏着，干着自己最想干的事，或者最有意义的事；到人生的冬天，就渐渐地放下欲望，放下名利，心无挂碍，天人合一。人的一生，也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渐渐放下，渐渐蜕变的过程。
这几天看中央一台的《外交风云》入了迷。新中国刚刚成立，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驰骋国际舞台，以叱咤风云的胸襟，气魄、睿智、胆识，使新中国在国际舞台中取得了应有的地位。一个新的*权被国际认可，被大国尊重，这是一次身份的蜕变。
前段时间看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等人的外交发言，同样也是扬眉吐气，热血沸腾，感慨万千。
二十年前，美国加强了对中国*治经济*事文化各个方面的围追堵截，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王伟驾驶的飞机被撞，货轮GPS被关在海上飘荡33天，一系列损害中国利益和尊严的恶性事件连连发生，但国力悬殊，我们只能愤慨，只能谴责，只有强烈抗议。而今，韬光养晦二十年，我们有了自己的航空母舰，有了最先进的东风反导弹系统，有了自己的北斗卫星定位系统，有了自己的国际空间站，神州载人飞船连续升天，一个大国强国的实力在国际上逐渐凸显。华春莹主持记者招待会硬气宣称，今天的中国你惹不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这一次，是弱国到强国的华丽蜕变。
自然界如此。人生如此。社会也如此。
作者简介：杜玉玲，山东临朐人。从事教育工作。临朐县作家协会理事。喜欢读书，喜欢用文字记录心情。文字散见于《中国教育报》《大众日报》《山东教育报》《潍坊晚报》《临朐文学》以及《临朐》《胶东散文年选微刊平台》《齐鲁晚报·壹点号》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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